沈炎

要时刻提醒自己,自己的思维还是太年轻,太浅薄了,写文章只能当做消遣,没有办法当做自身的救赎。
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为了热度动笔,不管是为了本心动笔还是为了变强,不要被热度迷失双眼。
看书,看书,增加阅历,不能认为自己写的不错,但是也不能放弃,往下写,往下写,不能停下来。
苦痛是生活的必修课。

凹三id:shen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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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灵】求救誓言

旧文补档


Summary:

静谧的夜色里,影山茂夫用手掌覆盖着他的手掌,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就像曾经那些隐秘的,却希望灵幻发现的呼救一样。
请让师父依赖我吧,让他向我呼救吧,拜托了。

cp:茂灵。
应该是HE无误,请放心食用。后期可能会有车,在这里放置绿色版。完全版请走下面链接。(完全版只是最后有一段车而已,如果不想看车也可以选择不进入,不影响剧情)
卡文卡了很久,最终写出来仍然不是很满意,等待以后是否会有机会重新修改。
请放心食用。OOC有,但能力如此,请见谅。




影山茂夫第三个女朋友是在大三的时候谈的,也是调味市的住民,交往了近半年,是他人生中交往时间最长的女朋友。

分手的直接原因是在与女朋友第五次约会的时候被灵幻新隆的电话叫走,而这种事情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三次发生。

非常可惜,本来他们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因为一个电话彻底泡汤。实际上那天晚上他们正经历一场浪漫至极的烛光晚宴,为了那场晚餐影山准备了许多,为此定了调味市仅有的一家旋转餐厅,却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最终还是选择帮灵幻新隆完成不太好完成的委托,用制作精良的西服去面对自己抬手就能解决的恶灵。

然后用一餐拉面来弥补烛光晚餐。

他挑了一筷子拉面,热气袅袅里用他平稳的,有点冷淡的,和他以往一样的语气说:“说了不要突然把我叫出来啊,真的会很困扰的。”

“啊——抱歉抱歉,龙套君。”灵幻新隆咽下一口面,深棕色的眼珠滑到眼角,将影山那件价值不菲的西服上下打量了一番:“今天穿的挺正式的啊,是打扰到你上班了吗?”

“虽然是有在兼职,但今天没有。”影山说:“是在和女朋友约会。”

“唔。也对,龙套也到这个年纪了呢。”灵幻又说:“下次带女朋友来给师父看看吧。”

影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师父,我们今天分手了。”

灵幻新隆心里一跳:“…啊?”

但影山茂夫向来是读不懂气氛的。他接着说:“因为您打电话叫我出来这件事情,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了。”

 

一个月以后影山茂夫又接到了告白。

情书是浅粉色的信封,镶嵌了金丝条纹,她递给他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柔轻盈,微风,影山低下头看到那信封的金色纹路,觉得有点像浓稠的蜂蜜色,又有点像灵幻新隆背对着他,夕阳淋在他头发上,从中心的发旋一路蜿蜒而下,落到发梢的色泽。于是影山郑重地收下了,倒不是说他对对方有什么过多的情愫,只是单纯的出于礼貌,和每一个人告白都需要被认真对待的想法。他将信封收进背包,垂着眼睫回答:谢谢,我会慎重考虑的。

第三个女朋友分手的理由是‘影山对自己不够在意,约会途中竟然三番五次为了另一个人的事离场’。影山对此没有异议,这也确实是事实,所以他点头,又重新为自己抛下女友处理其他事物的所作所为道歉,而后和平分手。前两任女友的分手理由与其所差无几,第二任在分手时这么告诉他:影山君是很温柔的人,但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喜欢。影山君的师父是很重要的人吧,我感觉似乎你似乎非常在意他,超过了在意我的程度,真是不甘心呢。

影山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不卑不亢地道歉,整个人就像是缺失了养料而死去的木头,即使表情展现出了一点讶异一点愧疚,却仍然显得不近人情,专制又刻板。

回家以后他将那封信认真的读完了,介于前三次恋爱的结果决定要拒绝。然后连同以前收到的情书一起单独的放进一格抽屉。做完这些事情他盯着那格抽屉发了一会儿呆。超能力者总是拥有丰富而强于普通人的情感,但谈及情爱,影山茂夫又似乎对此一窍不通:难道情感与情感之间还会有高下之分?对恋人的感情是必须排在第一位,亲情和友情都是要为其让步的吗?

他开始想这些问题,但一直到晚上入睡时分都没有想到回答。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难了,他在半睡半醒之中想着,比数学和国文都要难,而且还没有任何人会教授这些。

想到教授,影山决定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把这些困扰讲给灵幻新隆听。

 

下一次见面是影山带了啤酒和章鱼小丸子敲开了灵幻所住单人公寓的门。虽然有提前通知,但灵幻看见他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也许是因为他手上两种不太相融的食物。他把影山请进门,又问他是想要果汁还是牛奶,影山掂了掂手里的拎着的几昕啤酒,说自己喝那个就行。

于是灵幻也拿了一瓶酒,和影山面对面的坐着,率先开了话题:“自从龙套你上大学以后就很少需要我帮你解决什么问题了啊。那么这次是什么事呢?”

影山把在玄关外就脱下来的外套放置在椅子的靠背上,拉开易拉罐的拉环,抿了一口,说:“我一个月前和女朋友分手了。”

“啊啊,这个我知道。”灵幻挠了挠脑袋,把自己柔顺的金发揉地发梢翘起。他有些尴尬,疑心自己是不是两人分手的理由:“你是在烦恼那个?…那次的事确实非常抱歉,但如果龙套你还喜欢着她就要勇敢追求啊,一个人烦恼也没用的喔。”

“我没有烦恼要追求她,也没有这个打算,灵幻师父。”影山说,深黑色的眼睛在刘海下面一瞬不瞬地盯着灵幻:“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细长的手指在杯壁边沿摩挲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她说是因为我来帮师父而没有选择陪伴她而分手。所以说,在恋情之中,我应该把其他的事情都排在恋人后面吗?”

“呃…”灵幻新隆眯着眼睛托腮想了想,认真的从自己阅历里翻找,却沮丧地发现自己的人生在这一方面可以称得上从未涉及。但这并不意味着灵幻对此一窍不通,而实际上,灵幻对人情世故方面可能比影山还是要更精通些,因为他经历过社会丛林的层层打磨。

“这个我也没什么经验啊。应该是吧?恋人需要长时间的陪伴以及不计回报的付出,而够为此放弃大多数东西的感情就是恋情。虽然不一定要为了恋情放弃一切,但你在答应女孩子可以交往的时候必须报以可以为此放弃一切的心态啊。你之前交往的时候都没有这种觉悟吗?玩弄女孩子感情可不是什么好事哦,龙套君。”

影山安静地等他把这段话说完,目光从厚重的刘海下面探出来,撞上灵幻新隆的眼睛。灵幻的眼睛并不是单纯的黑色,纯净的黑色偏冷,死板,僵硬,神秘广袤却又阴沉,但灵幻的眼睛颜色要更暖一点。与他茶金色的头发,暖白色的皮肤一样,看上去虽然安静,但充满了人性的味道,不冷,不遥远,是触手可及的阳光调配而成的巧克力,深棕色的,让影山想起来小时候喜欢吃的一种太妃糖。


他说:“我明白了。”

又双手捧起易拉罐,他以喝茶的方式缓慢地喝了一口啤酒,浅淡的甜味在口里弥漫开来。抬眼时看见一窗未被遮拦的夕光铺洒下来,淋了灵幻满头满身,色泽鲜艳的汁水顺着灵幻的发丝与脖颈流淌,显出蜂蜜一样香甜的色泽。他想起那封粉红色的情书。

于是又说:“我为了师父的事情放弃了很多,学生时代也是,上个月和女朋友分手也是,那我是喜欢着师父的吗?”

灵幻新隆正在专心对付易拉罐的拉环,闻言一下用力过猛,差点手一抖让整瓶酒水就从手上飞了出去:“这种事情你要自己想啊!”

影山好像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歪了一下脑袋,用超能力把洒出来的一点酒水团聚成一粒滚圆的琥珀色水珠,轻巧地放回瓶子里,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灵幻还没来的及喝一口酒,就被影山茂夫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呛:“你啊…别说这种会让人误解的话行不行?”

影山茂夫不为所动,接着问:“那灵幻师父喜欢我吗?”

夕阳如落潮般从灵幻身上褪去了,余留的红光落在他的眼尾,半边身子都被笼罩在阴影里。他一动不动,胸口因为呼吸而和缓地起伏着,藏在晦暗里的眼睛盯着手上那瓶水面摇晃的酒。这间屋子因为长久的住用却不翻修,灯光过于黯淡,即使开了灯影山在那个瞬间也没能看清楚灵幻新隆掩藏在阴影里面的眼神。

大概他是不知道的,灵幻新隆在二十四岁那一年继续灵能欺诈师行业以后放弃了什么:灵幻新隆天生聪明,做什么都快,都容易,如果换做普通职业恐怕早已成为上等人,拿着不菲的酬劳,娶到漂亮的老婆,有可爱的孩子。如果他愿意,或许还能够养两条狗,种几株容易成活的植物,而不是住在昏暗的房子里,三十有半却不谈一个对象,做着被周围的人看作神神叨叨的职业,过着不算富裕的生活。

所以按照灵幻新隆刚才的说法,他一定是喜欢着影山茂夫的。影山茂夫是他继续灵能力行业的动力和原因。跟随影山灵幻自己做出的决定让他放弃了其他的一些东西,而那些被放弃的东西,簇拥着推搡灵幻新隆站到影山的面前,迫使他突出喉口里藏着的那句最完美的欺诈师也无法编织的谎言。

有些东西不能说谎,因为即使你骗过了全世界,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时间齿轮像是缺少润滑而拉慢了镜头,窗外的夕阳与火烧云把室内晕染的温暖又静谧,尘埃无声地飘着,那罐晃荡地酒水平息声响。灵幻半张脸被夕光照亮,脸颊上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而另外一半则藏在阴影里,明暗线将光影切割成两个永不相会的国度。在这间房屋里,一切都是安静而温柔的,因为暖光而温柔,但安静得像是阴影深处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影山静静地看着他,并不着急他的回答,但当他想从灵幻的眼睛里再捕捉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发现那双眼睛深处,暖色的尽头明灭闪烁了一盏将息的烛火,又像煤炭燃尽后的星点火光。那样微小,总让人担心是不是一阵风就会将它熄灭。

他听见灵幻新隆回答:“应该…喜欢吧。”

可欺诈师向来懂得如何玩弄话术,说谎对于他来说只是最简单的开胃菜。隐藏谎言的最好方法是涵盖在真实之中,同理,隐藏真相的最好方法,就是给他添上一层模糊暧昧的说辞。灵幻新隆擅长这个。他笑了一下,是那种温柔热络,但是有点苍白的笑,影山曾经在他面对一些女性顾客的时候看见过这种笑容。声音也很温和,像裹在冷硬石头外的一层糖酥:“毕竟龙套君你是师父我很重要的弟子啊。”

 

那句喜欢似乎是整场谈话里无关痛痒的一个小插曲。影山茂夫没有对那句喜欢有进一步的讨论,灵幻新隆也就不会在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这次对话主要是以影山询问,灵幻回答的方式进行,中间灵幻讲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日常琐事,并询问了影山的校园生活。在太阳彻底落山以后影山决定要回家,灵幻没有挽留他,而是将他送到楼下,两人今天就就此别过。

回家的路上影山又想了一些事,关于情书,关于恋情,都是一些普通人的烦恼。十四岁以后属于超能力者的烦恼便不再困扰着他,他想起那个时候灵幻新隆就是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去解决年幼时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他在那场飓风之中抽丝剥茧的看清了自己的心,因为这个,他在心里相信灵幻新隆总是会救他的,哪怕他没有将呼救宣之于口,仅仅是在内心祈祷,灵幻也总是会救他。

这就像是一段誓言,不会被背弃,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夺走的誓言。

他边走边毫无边际的想着,走到半路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外套落在灵幻家里的靠椅上,因为时间还早,便打算回去取。

一路上月光和灯光都悠悠地晃着,树影也被风吹的簌簌颤抖,夜风萧瑟,吹到身上感觉到砭人肌骨的冷意,影山只穿了一件黑T,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在离中心城区比较远的边缘地带没有大城市之中不夜城彻夜亮如白昼的光景,况且调味市本身不算是大城市之一,在这个时间许多家里已然灭灯入寝,和影山所就读大学所在的城市不同。一路走到灵幻所在公寓的楼下,影山抬头去数楼层,以是否亮着灯光来辨别灵幻入睡与否。

灯光早就熄灭了,整栋楼黑黢黢的,像是一只棱角分明又居心叵测的黑色怪物。但他知道灵幻新隆并没有入睡,影山在阳台上看见了他。

月光之下灵幻新隆倚靠在铁围栏上,一只手随意的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只手夹着烟。他叼着烟嘴吞云吐雾,眯着眼睛,脖颈暴露出来的的一截线条流畅脆弱,背脊微微弯曲,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安静的飞蛾。月亮悬在他头顶上,晕开的一层毛茸茸的边沿时使它看上去如软糯的黄油制成,月光却是清冷的,银白的流淌下来,天空中星辰寥寥,几颗算不得明亮的星子垂在树梢,月华从枝头悬挂而下,降临在一盏屹立的路灯额前。昏暗的路灯下,灵幻新隆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苍白环绕,影山茂夫却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他模糊的神情是落寞的,星辰碎光落在他的眉梢,显得那么孤独,月光却不近人情的给他勾上一笔温柔绰约的边。影山察觉到这可能是欺诈师罕见的露出自己真实的模样,但他烟雾缭绕之中如似梦境,属于人性的温暖从他身上层层剥落,如叶落森林。他看上去像隔着连绵山海,隔着银河星云,隔着世间动荡和世人的悲欢离合,遥远飘渺又不可接近,好像他生来就是要与孤独为伍,谁也没办法把他从浓郁的深蓝色里面拉出来。

真是太矛盾了,明明当他站在白昼日光之下是那样的温柔、温暖,触手可及,有着得意洋洋的狡黠,比任何人都要鲜活,像是一盏停在空中暖烘烘的太阳。

可他站在那里,铁质的围栏将影山茂夫与灵幻新隆隔在两个国度。狭长的影子从栏杆的间隙里延伸出来,像一条没有温度的冰冷的蛇。他看起来柔软,烟雾让他充满了成年人特有的魅力,但是却落魄,像一盏被关在透明灯罩里忽明忽暗将死的灰暗灯光。


灵幻新隆太轻了,太远了,太孤独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市侩,庸俗,放置入人群之中也展现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他为什么这么空呢?为什么这么苍白呢?他得到了所有的颜色,五彩斑斓的色彩均匀地搅拌,融成了一块荒芜的灰。但一个人终究是会被冷死的。他太聪明了,过于聪明了,于是被惩罚了恒久的孤独。孤独会杀死他。不是轰轰烈烈的,甚至没有明确的界限,他只会一点一点融化在社会里,一点一点的消失。

就连他的爱语都是毫无重量的,轻飘飘的可能、应该、大概、也许,苍白得一触即碎,比纸张更加轻薄。难道他的情感也是没有重量的吗?难道没有什么东西足够沉重到能把他拴在世间吗?如果他一直这么轻,这么容易被风带走,那在高高的地方,他会不会感到寒冷呢?

为什么啊?你明明只是普通人而已。为什么和世界没有一点联系?和社会之中他人的关系明明是千丝万缕的牵在一起,有那么多熟人和那么多酒友,为什么到最后你仍然是孤身一人呢?

影山茂夫看到他喉结滚动,淡色的唇瓣吐出一口烟雾,想起来他和灵幻新隆下午所进行的那场对话:为什么你永远只替我解决问题,而从不向我求助呢?你走入我的内心帮我修补了破损与残缺,却从未对我敞开心扉。明明你是那样的冷和孤单,为什么不让任何人走进你的心里?如果让我抱着你,你会感觉到温暖吗?

影山在那个瞬间毫无缘由的想成为灵幻新隆与世界的纽带,无论以任何方式。明明他自己连恋情、亲情与友情都尚且分不太清,却在那个时候像是拨开了迷雾,又像是海水退潮后暴露在细软沙滩上的海贝,有些念头逐渐清晰。

或者他觉得分清楚这些已经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灵幻新隆对他非常重要,到可以放弃一些其他东西的地步。所以他想:师徒,朋友,亲人,恋人,都可以。

他只是想牢牢的抓住这个人,防止他飘到太冷的地方。

他安静的看着他,等到月潮消退,深蓝色的孤独海水般的落下,潜入地心拥抱岩浆;等到赤红的烟头湮灭火光,银白的灰尘与月光的碎屑散入夜色里;等到灵幻新隆退入房门,他想,下次好了。

拿外套的时间不该是今天。

 

在那个夜晚之后两个人又有近乎半个月没有碰面。影山因为放假前的例行测试与学校内各项事务忙的焦头烂额,灵幻倒是并不忙,在影山偶尔不知道怎么处理学业问题的时候会给一些建议。这种求助试过几次以后影山就发现灵幻新隆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线,最离谱的一次是影山半夜三点给他发了篇论文过去,不到两分钟灵幻的电话就打进了他的手机里。

这个小发现让影山除了每日的学业多了一个小任务,或者说,小乐趣。

他开始热衷于每晚十点多,最晚十一点的时候给灵幻新隆发一条‘晚安’,灵幻会回复他一条一模一样的信息。如果收到信息的时候他恰好要入睡,就会有一种满足感从他内心深处涌动出来,像吃到了一盘期待已久的甜点,或者在一天的疲惫后泡入温泉,所有的不快与劳累都顷刻消散。

自大学以后影山用了智能手机,但灵幻的电话号码从来没有变过,因此影山疑心他根本就没有换过手机。他盯着自己手机上灵幻发过来的‘晚安’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最近对灵幻的事情过度在意,有时已经到了会干扰到他干其它事情的地步,因此他有茫然地对着闪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发呆:现在,我是喜欢灵幻师父的吗?

这次没有灵幻新隆在他身边解答,他自己想了十分多钟都没有想明白。之后一个人关了电脑去洗澡,洗澡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按照灵幻所说,愿意为对方付出或放弃某些东西就是恋情,那么毋庸质疑,影山一定是喜欢上了灵幻新隆。但这个说法似乎又并不确切,因为影山同样也可以为亲人或者关系极好的朋友付出,却隐隐之中影山觉得这是不一样的,属于灵幻新隆的也许不单单是付出与放弃,而是可以‘更多的’付出和‘更多的’放弃。

如果灵幻愿意,那么影山可以翘掉每一次同学之间的联谊,或者可以永远不再找女朋友,只和可以忍受灵幻突如其来电话的人相处。如果灵幻愿意,他可以每一个夜晚都为对方煮上一小锅热牛奶,彻夜陪在他身边,以防他半夜不睡觉或是熬夜。

他越往下想就越发肯定这就是恋情,除了付出或是放弃之外他还可以为灵幻做很多他自己平时都不会做的事情,是因为他不想再一次看见深夜独自抽烟的灵幻新隆。不止是在无人陪伴的夜晚,可以是任何时间,白昼里他可以打开灵幻精明从容的外壳,夜晚则拥抱他灰色的灵魂。

影山发现从那个夜晚开始,灵幻教会了他一种特别的东西,就像一条细长的丝线将他和他连在一起,于是灵幻的情感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影山身上。影山茂夫不再孤身一人,因为他发现无论相隔多远都始终为灵幻所牵连,一种特殊的共情感将他们绑在一起,因此影山在那个时候透彻了自己对于灵幻的感情。

至于他仍然显得情感淡泊,只是因为超能力者的一颗心脏完完全全交与灵幻手上,便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恋心分之他人。当灵幻新隆教会了影山恋心与爱情,与之相对的,他从影山这里拿走了别的一些东西:他教会他怎么爱一个人,同时没收了他爱别人的能力。

当晚影山茂夫清理掉了放置在抽屉里自己所收到的情书,并决定在这个假期回到调味市以后将感情告诉他。

 

放假的那个晚上影山就回了调味市。他给家里和灵幻都发了消息,但后者没有回复。当时时值傍晚,没有艳丽的火烧云,调味市的天空呈现出朦胧的灰色,云块模糊地与天际晕成一片,他在影山宅安置了自己的行李,归家以后百无聊赖地读书。

其实影山茂夫不经常读书,平时在这个时间点会选择出门慢跑。但此时窗外飘起了细密迷蒙的雨丝,落在屋檐上的雨珠溅起一片微小的水花,使得屋角窗檐上像生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玻璃窗虽然能隔绝雨丝渗进房屋,但不能抵御潮气,潮湿的水汽无孔不入地蔓延,天色擦黑后给人以阴沉之感。时钟的指针都仿佛被锈蚀,一步一步都沉重缓慢,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一直等到十点,影山都没有等到灵幻新隆的回复。


这个例外让影山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灵幻从未长久地不回复他的缘故,他猜想会不会师父遇到了什么麻烦。潮湿和阴沉往往会催生一些阴暗的东西,例如鬼魂,恶灵或者诅咒一类灵幻新隆常年与之打交道的见不得光的事物。影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灵幻新隆只是没有灵感的普通人,欺诈师曾经在他面前刨白自己,因此他不合时宜的担心灵幻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而无法回复他的信息。

因为这个没有根据的猜测他匆匆忙忙想要出门,但走到玄关他却不知所措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灵幻新隆此刻应有可能在哪里,也不明白少了通讯工具自己该怎么找到灵幻新隆。

超能力者无疑能够办到许多寻常人所不能办到的事情,但心灵感应或者定位寻人明显不在其中,最强大的超能力者由此落为担忧心上人中普通一员。他有些焦虑的在门口踱步,而后凭借记忆试探着去了灵幻新隆居住的那间单人公寓里。他站在门口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又去了相谈所,那里早早打烊关门,他只得漫无目地撑着一把漆黑的伞在街头徘徊,像一只找不到回家方向的委屈小犬。

那只智能机贴在他大腿边沿的口袋里,铃声一次都没有响起。他站在街边看人来人往,人们灵巧地从他身边绕过去,近十年前灵幻也曾牵着他的手从这条熟悉的街道走过去,那只手干燥温暖的包裹着他,掌心的温度亲近真实。而现在,仍然有有撑着伞的成年人牵着年幼的孩童从他面前走过,人们不在乎他是雨夜里的孤魂野鬼还是有生命有温度的活人。那个牵着他的手的人遥远地仿佛是一场甜美的梦境。

影山茂夫在街口茫然地顾望四方,恍然发现自己对灵幻新隆的了解中一大部分都还是空白,这个认知让他非常沮丧。但他生来似乎就比他人迟钝些许,有的旁人几分钟就能想明白的事他需要花费好几天。

他想起来那天在月色之下抽烟的灵幻,想起夜深人静以后手机里储存的一条又一条的短信和半夜修改的论文。回溯到更久以前,他想起烤肉聚会,温泉旅行,半个被飓风摧毁的调味市和一袋西兰花的种子。还有更多更多,在更过去的过去,被时间洗涤后圆润濡鹅卵石般的记忆被重新着色:章鱼烧,拉面,恶灵消散后落下的点点荧光与蛮不讲理随时出现的除灵电话……

在雨夜里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家里那只长久没有使用过的翻盖式手机,不顾行人怪异的目光冲回家翻箱倒柜。

它有着智能手机所没有的GPS定位共享的能力,曾经他携带着它在爪的第七支部,等来了一场没有呼救的救援,而在七年以后,影山以那只手机为两人之间的连线,顺着它找到了躺在家里高烧的灵幻新隆。

 

他用超能力打开那扇门。

收伞,推门。他紧张的捏着手里那支老旧的翻盖手机,如同捏着一根并不存在的红线。在门口时他抖落一伞饱和了料峭寒意的雨水,胡乱地合上伞翼,也不顾是否皮质的伞面被折地乱七八糟就将其丢在门口,关门进屋。

他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但在这件充满了灵幻新隆气息的房子被黑暗笼罩的的时候仍然感到陌生。这间房子并不大,单身公寓大都狭小,只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厨房,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玄关正前方放着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碗吃完的泡面,火腿的包装袋,一包拆开的药片和半瓶没有喝完的水。他看不到窗户,但窗帘似乎没有拉好,一道电光闪过去,短暂地照亮了室内的陈设,而亮光暗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一声闷雷。

因为找到灵幻而放下的一颗心脏此时此刻又悬到了嗓子眼,他踩着棉袜一步步向房间深处探索,这走过数次的狭小房间里似乎藏着什么连最强的超能力者都为之忌惮的东西,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他看见灵幻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一片已经不再散发寒意的退烧贴。

一颗心脏猛然跌到谷底。

灵幻新隆生得一副俊朗的皮囊,五官也都精致漂亮,这也是他平时八面玲珑的原因之一。但此时掩藏在朦胧的阴影之中,眉头紧紧地皱着,脸颊上浮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他如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那样蜷缩着,没有换下的衬衫绷出绸缎一样顺滑的色泽,脊骨却在衬衫上鼓出一条嶙峋的线。影山意识到他的身形是每碗拉面六片叉烧也无法改变的瘦削。

一咕噜滚雷划破天际,天空被割出一道明亮的伤伤痕。影山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影被映地苍白,没有温度得需要一个拥抱,却单薄易碎得仿佛只要闯进他的孤独之中,他就会连同孤独一起消散,好像他自己因为长久的与孤独为伍,从而本身变成了孤独。

这真奇怪。

影山茂夫痛苦的攥紧了拳。窗外的雨点滴滴答答地敲上玻璃窗,在玻璃内侧晕开了一层水雾,水珠破开那层雾气,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沟壑。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在发着抖,看见灵幻纤长的眼睫翕动,这牵连那颗心脏也跟着不安分的动荡着:这太奇怪了,难道灵幻师父不会感到孤独吗?

他似乎昏睡着,连影山的出现都没有发。脊骨弯曲,头颅压的很低,病痛使他微微颤抖,脊背弯处的弧度像是摇摇欲坠的孤灯。因为病痛他的眉眼格外的虚弱,也格外的软烂温柔,但更多的,是满到溢出的困顿迷茫。

影山至多距离他不过一两米,却感到灵幻隔他很远,两人中间像是夹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他把自己锁在那层屏障里,白日里人前展现出得意洋洋的鲜活,谎言与借口却一层一层的编织起厚茧,把他封进不为人知的孤独之中——但他又表现的那样平常。坐在相谈所里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时背都挺得笔直,线条一笔一画平和收敛,平淡得好像孤独和寒冷侵蚀不进他的骨骼。

而他在厚实的蜗牛壳里痛苦的蜷缩,病痛逐渐侵蚀他的血肉,却不置一言。

影山感到痛苦,莫名的委屈,他被灵幻所牵动的感情在身体里无关皮肉地闷痛,即使被人掐住喉骨也不过如此——灵幻新隆与孤独为伍太久,便感觉不到孤独给他带来的寒冷,于是爱着他的人就要代替他接受苦痛与惩罚。

 

在影山只有灵幻腰际的时候,他常常压抑自己的情感,以致自己显得刻板无趣。

当时他也并不觉得痛苦,但灵幻摸着他绵软的头发告诉他:难过的时候就要哭泣,正如快乐的时候影感欢笑。每个人都要坦诚的接受自己的情感,而并非压抑它们,团攒成难以发泄的压力。使自己感到痛苦是不好的啊,龙套。

可灵幻自己都没能做到。

影山清楚地明白:灵幻新隆并不是失去了痛苦的能力,而是失去了表达它们的能力。当表达痛苦无济于事,灵幻新隆便缄口不言。可在那个时候,他仍然是痛苦的,只是他并不心疼自己。

影山茂夫突然没有来由的愤怒:灵幻教他温柔的对待自己,可灵幻本人都是怎么做的呢?难道灵幻就不能善待自己,让他也少受一些折磨吗?

他知道灵幻新隆绝不是在教他痛苦,而是在教他幸福。可灵幻新隆如果不幸福,他又怎么可能得到幸福。

 

飘摇的雨夜里,影山茂夫背着灵幻新隆去市中心的医院。

雨下得很大,但因为超能力带来的一层保护罩,他们没有受到雨水的波及。但灵幻靠在影山背上,两只胳膊穿过影山脖颈两侧无力地垂挂下来,大腿压在他的小臂上。这个姿势维持了近乎半个小时,使得影山的手臂有些酸疼,但常年的锻炼使得他撑到了医院。

他给灵幻挂号,垫付了医药费,背着灵幻去打针又背着他放到医院的病号床上。放下灵幻的时候手机从灵幻的西裤口袋里掉出来,影山没有来得及去捡。这个时间点人很少,白炽灯的亮度刺得人眼睛发疼,他坐到灵幻旁边,这才有时间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的手机。

手机滚到地上被撞开了开关,屏幕闪了一下,显示出影山发过去的信息和打过去的几个未接来电。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只智能手机,却像是一只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那几个红色图标的未接来电在手机屏幕上明晃晃地睡着,影山看着它们,他想:灵幻师父是成熟的大人,他能自己办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但,难道是大人就不会感觉孤独了吗?是大人,就不会需要人陪伴了吗?明明、明明他也会生病,也会被病痛折磨,也会有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向我求救呢?

影山捏紧了手机的外壳,皱着眉毛,冰冷的怒火从他的胸口汹涌而来,压得他几近窒息,又闷钝地挤压着他的心脏:那么如果今天我没有到师父家里呢?如果没有人发现师父生病了呢?师父要一个人在家里熬过病痛吗,还是说,他会就此死掉呢?

灵幻新隆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求救,也没有人在意灵幻的孤独。一个人的情感那么渺小,人生来便会孤独,可影山感觉那么痛,那么痛,好像本来应该在灵幻身上承受的痛苦十倍百倍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像刚刚小学五年级的无助孩子。

雨愈下愈大,医院的窗口黑黢黢的,像是死神眼窝里的黑色,却忌惮着医院苍白的灯光。影山沉默着点进手机的通讯录,把快捷号码设置成了自己,再点进‘龙套’那一栏,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改成‘爱人’,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去,重新写上‘龙套’。

静谧的夜色里,影山茂夫坐在灵幻新隆旁边,用手掌覆盖上他的手掌,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就像曾经那些隐秘的,却希望灵幻发现的呼救一样。
请让师父依赖我吧,让他向我求救吧,拜托了。

 

在打第二瓶药的时候灵幻新隆才转醒,他发现自己的手正被影山茂夫捏在手里。影山的体温似乎比常人要更低一些,他握着灵幻,像被一块柔软的玉石握着。灵幻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抽动了一下,但影山抓地很紧,他直勾勾地盯着灵幻新隆,深黑色的眼睛里像氲了一满捧水汽:“师父。”

“龙套…”灵幻回答,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叫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有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以为这是高烧时眼前出现的幻觉,但手掌传来温度真实可靠:“抱歉…”

影山望着他的眼睛。雨水滴滴答答地敲着,他在灵幻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不是个合格的大人,竟然让你把我送到医院来,害得你晚上不能好好休息,还得担心我……”

不对。影山在心里反驳他:该道歉的不是这个。

“龙套真是长大了,已经完全可以独立照顾自己了嘛,还让你照顾我真是麻烦了。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等下次你去相谈所的时候我会把这次的医药费给你……”

不,不是这样。影山想:我希望你能够麻烦我,能够在一个人苦痛的时候依靠我。

“现在我也醒了,要不龙套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逗留,父母也会担心的。”

影山茂夫看着他的眼睛。他想说我已经告诉过父母了,请不要把我当小孩看待;他想说我并不觉得你麻烦;他想说你能不能更多的依靠我一点,向我求救;他想说我想告诉你很多事情;他想说,我喜欢你。

可话语堆挤在他的喉口,叫他说不出来半句。窗外的雨似乎停了,几点零星的雨珠挂在玻璃窗上,他安静地看着灵幻新隆,希望灵幻能从他眼睛里看到一场将倾的雨。

他觉得他需要留下来,他需要陪着灵幻新隆,哪怕只多一分一秒,哪怕灵幻可能还会在他不在的时候露出孤独落寞的神情。他轻微地颤抖着,又因为掌心里传来的灵幻新隆特有的温度而安下心来。

“没事。”他握着灵幻的手,轻声地说:“我在这里,师父,我就呆在这里。”

影山想:现在没事了。因为师父知道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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